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美剧《成瘾剂量》海报
戴桃疆
2017年,时任美国总统的特朗普因阿片滥用问题宣布美国进入“公共卫生紧急状态”,处方止痛药“奥施康定”的生产厂商普渡制药被列为美国在尝试管控阿片类药物滥用问题上的标志案例。2018年,《纽约时报》出版了前记者贝丝·梅西的非虚构作品《毒瘾:令美国上瘾的经销商、医生和制药公司》,作为一本畅销书,它浅显地为美国国民阿片上瘾问题提供了一种合理的解释。2021年10月,hulu推出了基于这本畅销书创作的八集短剧集《成瘾剂量》,以打乱时间顺序和多线叙事的方式,一面向观众描绘美国阿片危机的产生,一面向观众展示被黑心制药商坑害的普通民众是如何陷入水深火热悲惨境地的。
社会题材、冷色调镜头、中年知名男演员,《成瘾剂量》开播之后,在社交媒体上是好评不断,然而,看似充满技巧实则故弄玄虚的叙事方式模糊了美国“阿片成瘾危机”的重点,看似深挖社会积弊、批评资本主义的严肃表象下,实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超级英雄变体故事。
反派的失败就等于“英雄”的胜利?
无论一场战争是否充斥硝烟,都一定需要划分敌我两派,而敌人注定是邪恶的。在《成瘾剂量》表现的这场没有硝烟但却遍布血泪的战争中,东欧犹太人移民后裔理查德·赛克勒出任了绝对的邪恶反派。理查德·赛克勒出场的绝大多数场景中至少一半脸部都陷于阴影里,他有着明确而邪恶的动机——不择手段地赚钱,简明清晰又富有煽动性的口号:“重新定义疾病”,以及机器人一般一经编程永不动摇的意志,按部就班又坚定不移地推进个人意志。导演将剧中绝大多数使用暖光的场景都分配给了邪恶势力赛克勒家族,而其他几条叙事线都笼罩着一层“阴间滤镜”,努力通过视觉表现手法诠释当代美国版本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克制的情绪表达下用亮度和色调来强化两方势力的对立关系,突出危机制造者和受害者之间境遇的巨大反差。
看似高明的叙事技巧背后,《成瘾剂量》人物塑造的逻辑却与“007詹姆士·邦德”故事中的反派如出一辙,通过聚集财富掌握权力获得家族内部认可、弥补过往情伤构成了反派理查德的人物动机,赛克勒家族东欧犹太人后裔的族裔身份和富有异域情调的家庭内部装饰都让反派势力与美国文化区别开来。反观对立面则充斥着有色人种、多元文化以及象征着美国根基的穿着牛仔装的弗吉尼亚州工人。像所有詹姆士·邦德的对手一样,故事的结尾,邪恶势力注定失败但却从来得不到根除,就此成为恐怖的幽灵永远地盘旋在美国国土的上空。而不畏困难地推动问题解决的英雄角色也理所当然地将反派的失败等同于己方的胜利,故事得到了一个看似圆满的结局,但观众根据生活经验也不难得知这并不是终局。
《成瘾剂量》中推动案件的两名助理检察官堪比调查记者,负责挖掘他人的故事并串联复杂的时间线和叙事线,是比海外观光动作片主角詹姆士·邦德更无可争议的工具人,两人身份是司法机关却并不代表国家意志,角色也并无对于阿片滥用问题的观点和态度,他们的目的只有推动反派的失败。除了矿区小镇上的医生和患者叙事线,正反两派叙事线上的所有人物都是工具人,“只有技巧、没有感情”。詹姆士·邦德的故事简单,但至少可以娱乐观众,而同样的人物布局,《成瘾剂量》带给人的直观感受却是烦闷且无聊。
看似自揭伤口,实则一剂麻药
《成瘾剂量》让观众感觉“不易看”的原因并不在于它反映的内容复杂且深刻,恰恰相反,《成瘾剂量》在叙事的过程中巧妙地将矛头转到了预设的反派身上,故事停留在打倒邪恶反派后公主王子开始幸福生活的童话层面,令观众沉浸在危机解决的欢喜中,忽略故事生成的根本问题。
《成瘾剂量》并未刻意避开阿片成瘾危机得以蔓延的关键,而是避重就轻地将问题的重点转移到黑心制药商的虚假宣传上。但从矿区医生采信药品销售的过程中不难发现,最终导致医生做出使用药物决定的并不是销售带来的炸鸡桶,而是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颁发的官方认证,是美国政府部门利用公信力背书才有了后续美国人民的悲剧。剧集对公信力背书也给出了轻描淡写的解释,官员为了下野之后的下岗再就业给自己提前铺路,罔顾事实,疏于深入调查,滥权放水。
比起阿片滥用,权力滥用对社会和公民的危害显然更大,但在剧中这一决定药品进入市场并畅通无阻的根本原因却被一笔带过,代表公权力的司法机构工作人员并没有追问,普通民众则处于公共空间失语的状态,没有一个角色对整个事件进行反思,看似繁复的时间线和叙事线下是所有人物直线推进的故事。
作为剧中相对完整的叙事部分,矿区医生和患者的遭遇更能让观众深切体会到阿片类药物滥用的直接和潜在危害。然而换个角度看这条叙事线,不难发现其中狡诈的地方。作为《成瘾剂量》中具象化的受害者事例,矿区医生和患者都完美嵌入了社会对药物成瘾者的刻板印象,社会普遍将药物成瘾者视为是经济基础欠佳的、意志力薄弱的、经历精神创伤或生活受挫无法摆脱困境自我麻痹的。矿区生活总体并不富裕,医生和患者都陷入过去的感情无法自拔,都缺乏提供情感和精神支持的家人或伙伴,事业上遭受的挫折都成为他们堕入药瘾的推手。社会对于药物成瘾者的刻板印象形成离不开大众媒体的推波助澜,而世界主流趋势则一直试图打破刻板印象,以帮助成瘾者更加积极地参与治疗和康复。《成瘾剂量》并没有顺应这种趋势,反而在强化刻板印象方面再添一把火,将成瘾者边缘化,让观众在观看过程中给自己划定安全地带打消药物滥用的潜在威胁,剧中的故事对于观众而言不过是对他人苦难的又一次围观,与剧外人无关。
事实上,在针对阿片类药物滥用问题的调查中,普渡制药并不是唯一的邪恶势力,包括强生、艾尔建、梯瓦等多个知名制药企业也都牵涉其中。普渡制药破产并不意味着阿片类药物滥用问题在美国得到了有效的解决。《成瘾剂量》树立一个反派并将之打倒,只在伤口上舔舐而不深究问题根本,它深刻严肃的外表不过是药片外的缓释薄膜,内核其实是又一剂让人上瘾的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