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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超级笑星》《欢乐喜剧人》《开心剧乐部》以及《脱口秀大会》做铺垫,观众对于流媒体喜剧的接受度与期待值拉满。在此背景下,首季《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下文简称《喜剧大赛》)主打的素描喜剧虽然篇幅短小,却以爆炸性的戏剧力量令万千观众直呼DNA动了,成为近期流媒体平台上的又一现象级作品,“屏幕喜剧”作为一种喜剧“亚类型”俨然成熟。
疑问在于:对讲求完整结构与现场空间的戏剧表演,不断引发热潮的“屏幕喜剧”将如何重构观演关系?又将如何反哺或是颠覆舞台喜剧?
“屏幕喜剧”之于“舞台喜剧”的概念演化
一个“新”字,足以涵盖《喜剧大赛》的所有美学精神。题材、手法、格式,你完全无法用旧有、狭小的喜剧框架去界定那些作品——仍有不少媒体报道将它们称为小品,而这是马东在策划时便一票否决的概念。发动所有层面更新的核心原因便在于戏剧的呈现终端,换言之,观众的观剧渠道由正襟危坐的剧场转化为几近人手一块的电子屏幕。为了迎合大众刷手机、刷视频的既有习惯,“屏幕喜剧”这一倚重当代影音与网络技术的喜剧“亚类型”之于传统“舞台喜剧”的概念演化,无疑是革命性的。其主要特征体现于两大方面:
首先是喜剧要素的成型,离不开影像符号的辅助与强化。最直接的应用例如在《透明人》中插入了寓意大数据全面入侵的仿黑客帝国VCR片段;而小景别下的造型呈现更是屏幕影像的独特优势,其涵盖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服装、化妆、道具、演员的微表情与微动作等。诸如在“物件剧”《古德拜地面》中,对于各种迷你尺寸的玩偶及翻页书的画面捕捉,在特写镜头中格外分明,这种聚焦而带有放大意味的影像呈现,对于电子屏幕、尤其是移动端设备而言,是能够通过帮助观众理解剧情而取悦他们的。又如在“刘关张”系列的《水煮“三结义”》中,对于三人的“美颜”妆容与二次元表情,常常给予毫不吝惜的满屏呈现,一言未发已构成十足的笑点。再如《时间都去哪儿了》中,通过摄像机的焦点转移,在近景中分别凸现前后人物的夸张形态。
与此同时,五彩缤纷的“花字”、表情包、影像特效以及分屏升格定帧等剪辑手法,亦构成了一系列不可或缺的喜剧要素。种种代表着流汗、扎心、爆笑的影像符号,配合着相应音效,在点评或是互动环节频频出现。《高铁战士2021》则大胆借鉴了电子游戏界面,从而撑起这个架空的想象空间,当美少女战士与种种车厢不文明行为搏斗时,上方的虚拟血条亦会随之缩减,这种设定的成立,对于有些许电子游戏经验的观众而言,是不会存在任何问题的。而在《先生请出山》剧末的舞蹈阶段,选用了四角压黑的相框视效,从而将这一带着极度玄幻色彩的喜剧部分独立成章出来,真真叫人上头。很难想象,这些剧目能在线下具有同等感官及喜剧效果的展现。
除却上述种种经由影像辅助、表征性的喜剧要素,考察“屏幕喜剧”的本文设置、逻辑推进、表演节奏等内化要素,不难发现其本身亦因应着流媒体属性而发生着整体结构的转化,其又一特征便在于舞台表演的连贯性为影像蒙太奇的连贯性所取代。换言之,戏剧节奏的成型,必须在镜头的切换中得到二次编排,而当代网络观众凭借丰富的观影经验,透过影像叙事、尤其是日常训练而来的短视频叙事法则,去体验流媒体喜剧。毫无疑问,这种前设对于喜剧创作是一种巨大的限制,这亦是《喜剧大赛》机智地选择素描喜剧为基础制作类型的原因。它提供了一种抓住某点反复拆解、不断升级、不断反转的短剧模式,形式结构上恰恰与短视频不谋而合。因而《喜剧大赛》中的几乎每一折“屏幕喜剧”大都在有限时间内,聚集了浓缩再浓缩的剧情、密集再密集的桥段,包袱即抖即出,镜头迅速切换,演员上上下下、观众连呼带喊、气氛阵阵高潮,直观感觉唯爽唯快,造就了一种仿佛站在喜剧与短视频两条赛道交叉口的整体节奏。
喜剧“快消”化:流媒体观众的所得所失
蒙太奇下的压缩与调度,不免令去惯戏院者,很难匹配经验中的舞台空间与时间,恍然这终究是一场配着爆米花的喜剧综艺。毋庸置疑,流媒体+综艺+喜剧,三者抱团成就,已塑造了口碑与市场双重胜利的运营范本。一边厢,观众对于晋级打擂、领笑点评、育成选秀等一整套流媒体喜剧综艺框架,已有了一秒代入的能力;另一边厢,业界亦有了将某些喜剧品类当作快消品运营的觉悟与决心。
值得肯定的一点是,为了营造喜剧快消市场,《脱口秀大会》也好、《喜剧大赛》也罢,各档节目都积极发挥了新媒体的信息传递功能,在做秀之余,进行精要的喜剧类型讲解,形成有效的美学知识输出。在连教带演之下,相信素描、漫才、物件剧等一批原先陌生的剧种已在极短时间内为大众所理解掌握。因而对于观众而言,被笑声喂饱之外,亦是一种接受艺术教育的过程。
但在观众成功跳进盒子、享受快乐之时,不能忘记一些值得继续思考的问题——
首先令人疑虑的是:长期被短视频投喂、由流媒体综艺开始认知喜剧的Z世代,是否会想当然地以为喜剧乃至舞台艺术本该如此?万物“梗”化、快速消费、即笑即过?正如对于素描喜剧,马东一针见血:前三句一出来,就已经知道了后续大概的方向。那么终有一天、也许很快,观众将厌倦爆米花笑声,他们将如何另换口味?这便回归到喜剧文本的根本问题:要么不以直接“粗暴”的“梗”为目的,创作出讲形式讲内容、具有持久生命力的“高级”喜剧,但这仿佛直接与流媒体喜剧的属性背道而驰;那么就干脆走向另一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求经典、只求天天变着法子上新品。因此你可以看到:漫才、魔术、默剧、音乐剧、布偶剧等多元异质要素纷纷涌入而猛烈撞击、试图混合,热烘烘的新鲜款式不断出炉,试图创造新状态、形成新认知。长此以往,当代观众对于喜剧的审美耐心与鉴别能力,是否只能停留在手指对于视频进度条不自主的右向滑动?
其次,由此培养起来的观众是否不再买票进剧院,而只是充值续会员?这不单单指向一种文化消费行为,且指向一种戏剧艺术发展中的观演关系。“屏幕戏剧”提供了一种新颖的、套娃式的观演结构:摄影棚内的舞台本身是一重镜框结构,面对的是现场观众;这个舞台隔着屏幕又与视频观众形成另一重结构,而这重结构目前只能衍生出以弹幕为代表的虚拟观演关系。当无数重叠的“哈哈”与新款网络语越过屏幕时,多多少少产生出一些观者间同屏共振但演者无法即时接收到的反馈,对于在传统喜剧空间中,通过观者反馈调整表演状态的舞台艺术,不啻为一种莫大的缺憾。这几日“元宇宙”概念蓄势待发、无处不在,不知在未来的“元剧场”中,观演关系是否可以在虚拟化身共存的框架下,绕道回归动态反馈的通路。
最后,必须承认:流媒体业已成为戏剧、影视、音乐等几乎所有大众艺术生存与发展的重要平台。在重塑行业“大局观”的当下,“屏幕喜剧”这一亚类型无疑是行业整体发展的补充剂、甚至是推进剂。那么留待时间解答的一个问题便是:脱口秀已突围而出、成为线上反哺线下的急先锋,那么后来者还能有谁?
(作者为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花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