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涵

　　“许多年轻观众热衷于支持许三多这位看似愚笨又有点木讷的角色，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一些特质，这些特质与我们国家的文化传统息息相关。坚韧不拔，承受重压，我们可能一开始会觉得他像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但过了一段时间再回头看，我们会惊讶地发现他已经茁壮成长为一棵巍然参天的大树。这种坚韧和耐力，正是我们通过林场三代人的故事所要传达的核心价值观。”

　　日前，以东北林场为主背景的剧集《父辈的荣耀》收官，当看到作品一度被打出比“剧王”《人世间》更高的分时，该剧导演康洪雷这样解释初衷。

　　该剧以上世纪90年代为背景，讲述了三道沟林场的伐木工人在20多年的时代变迁中，经历阵痛，追随理想，实现生态文明的传承历程。导演陈述中提到，在从过去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逐渐朝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发展的过程中，对那些生活在山区、依赖山区的人们，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矛盾、困难和迷茫。这部剧想告诉观众，当代中国人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从而深入探讨我们的前进之路。

　　“东北文艺复兴”风口下的突围难在哪里

　　在影视创作领域，林业题材现实主义创作长期空白。对东北林区有着深刻感情的人不会写不会拍，会写会拍的人又很少将目光专注于此。一定程度来讲，这个剧作题材没前作可参照，也没原著小说可借力。与此相对的，近年来“东北文艺复兴”的风潮劲吹，一股新的东北故事创作在电视剧领域不断冒头，《人世间》《漫长的季节》等佳作频现，观众免不了比较，怎么将剧拍出新意可谓挑战不小。况且观众的审美眼光也水涨船高，作为一部年代剧，《父辈的荣耀》怎样在剧本，人物造型，演员台词等方方面面，都呈现出那个年代的质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拍出新意，跨越圈层，形成新的爆款更是难上加难。

　　创作上填补空白，命题上面临观众横向比较，《父辈的荣耀》无论在寻求突围的最终呈现上，还是在编导演服化道上均有颇多亮眼表现。

　　叙事上，《父辈的荣耀》娓娓道来，前五集就完成了对顾长山、那存花夫妇的家庭构建：一个普通又“复杂”的家庭在1997、1998两年间，先后收养了三个孩子，原本的四口之家变成了七口人。

　　一个家里五个姓，表面上是因为这些孩子的父辈遭遇了突发情况，但背后是与社会的巨变密切相关的。比如，兴杰的生母黄小萍南下广深，反映了当时南下经商的热潮，但笔触落在了经济蓬勃发展的一抹阴影里——传销乱象，这也为兴杰及顾家此后遭遇的一些悲剧事件埋下了伏笔。邻居马二姨的女儿凤勤留在顾长山家的原因最能体现时代性。凤勤是马二姨计划生育超生的闺女，一直瞒着人养在山东娘家，姨妈下岗了，只能打发孩子来找亲妈。不巧的是，凤勤找妈正赶上林场停薪留职的人员裁定，马二姨家怕凤勤会成为话柄，只能把凤勤留在顾长山家。

　　东北人的幽默感，就在交织的人物关系中直观地通过语言呈现出来。几个妇女聚众闲聊娃时，马二姨说自家孩子“我上吊了她还以为我搁那儿荡秋千呢”，这种张口就来的东北方言的独特节奏，是自带喜剧氛围的。又如，凤霞在城里打工，和一个动手动脚的客人起了冲突，事情被添油加醋传回林场，大妈们嘀嘀咕咕，刚好被妹妹凤菊听到，年幼的她当场冲回家拿菜刀准备“杀”出去为姐姐讨公道，被马二姨拦下说“你个儿还没有菜刀高！”类似细节在剧中出现多次，体现了主创的取舍：不在悲情上过多纠缠，更多地展现人物的乐观和旧时邻里关系温情的一面。

　　众所周知，苦情戏作为年代剧的常规配置往往是浓墨重彩去表现的，这一点就连《人世间》也未能免俗。可优秀的剧作者深知，共情必须要站在过来人的视角，当苦过的人回首过去，内心往往是不见激荡，只见涟漪的。更重要的是，将人性中坚韧、善良、不屈、顽强、豪爽等品质展现出来，让普通观众感到这些品质在年代剧中的穿透力，作品的格局自然更加打开。当然，这一切都是以家作为载体来呈现的，在家长里短中，每一个家庭遭遇意外也好，不顺也好，都未曾被抛弃过……从这层意思上看，“不抛弃、不放弃”好像始终是康洪雷作品一以贯之的永恒主题。

　　《父辈的荣耀》另一值得细品之处是人物塑造。一部体量只有30集的剧集，只用五集就完成了十几位主要人物的形象塑造，颇见编剧的功力。以刘琳饰演的母亲那存花为例，区别于萨日娜在《人世间》中饰演的老母亲，那存花的形象并没停留在简单的善良淳朴上，而是写出了人物的复杂性，这使刘琳在有不少极具特色的女性角色的包夹下，有了出彩的表现空间。

　　那存花虽是外来者，但长年东北农场的生活，慢慢使她长成了一棵树，牢牢扎根于生活。她一手操持的家并不富裕，丈夫把没人管的孩子一个个领回家时，那存花嘴上强硬，抱怨的词说了一套又一套，柴米油盐的账算了一遍又一遍……那种真实让原本过于完美的夫妻人设，不至于落入窠臼，让观众感受到了真实的人间烟火气。剧中，那存花在收养刘自强前的家庭情况权衡，以及她出于分房多分的私心，让凤勤落户到自己家，让观众看到了完美母亲人设中的精明但不刻薄，接地气但又不市侩的真实。编剧并没点到为止，不断让她的“小心思”和善良的秉性交织。后期，人物随剧情愈加丰富起来，尤其是家里顶梁柱顾长山病倒的那一刻，那存花仿佛失去了魂灵，对养女一顿输出——“你回去读你的书，你二哥好好上他的班，我去噶腰子得了”，表现了人物内心深处常年潜藏的委屈，但她又很快恢复了理智，告诫凤勤，“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只有考出去，才能更好地回报父母、反哺林场。”

　　一个又一个真实可感的人物，让《父辈的荣耀》的苦情不再停留在编剧创造出的苦，而是大时代车轮滚滚向前留下的真实伤痕，这些伤痕在小家庭的温存下渐渐化冻，最终形成了感人至深的一股热流。抛开剧本和特定年代背景，《父辈的荣耀》在苦情戏上的“收敛”，不仅不让人生厌，恰恰成为了该剧的一大亮点。

　　一坛好酒为何始终差点热度

　　在顾家及“三道沟”家长里短的戏剧性背后，林业精神才是这部剧想要表达的，立意上讲述的是奉献，是饮水思源，知恩图报。顾长山无条件地养育这些子女，收获了他们的孝顺和回报；而这片山林养育了几代伐木工人，如今也收获了他们的回报。顾家与“三道沟”林业的发展形成了呼应，这正是《父辈的荣耀》剧作成熟之处。

　　稍感遗憾的是，《父辈的荣耀》这坛好酒，始终差点热度，与真正的“剧王”好像差着那一口气。通常情况下，“剧王”需要口碑和知名度双高，在观众中引发广泛讨论。“剧王”往往同时是“爆款”，毕竟能被称为“剧王”的作品，对主流观众一定是有吸附力的，但“剧王”比爆款更多了一层品质上的要求。同时，过于曲高和寡也难成“剧王”，电视剧毕竟是大众流行文化产品，如果只能触动一小部分人，也无法形成广泛影响力。从近年来可以称得上是“剧王”的《甄嬛传》《大江大河》《人世间》能看到一些共性：首先是年代跨度长、人物众多，这是故事得以展开，人物得以相互紧密勾连的基础。在此基础上，作品对人物的刻画，主要演员精湛的表演，具有历史感的人文关怀等要素似乎缺一不可。简单来说，“剧王”的热度来源于作品本身的品质，具有突破性别、年龄、地域、审美各个圈层的穿透力。

　　对照《父辈的荣耀》，该剧在评分一度比《人世间》还高的情况下，为何没能成为“剧王”呢？从收视率上来看，《人世间》央一首轮平均收视率达到2.85%，流媒体平台播出热度值过万。而《父辈的荣耀》，全剧平均收视率1.503%，从数据层面与《人世间》有一定差距，特别是流媒体平台播出热度不尽人意。

　　《父辈的荣耀》为了吸引年轻观众，营销主打主演中唯一的流量、男一号张晚意。张也是今年暑期爆款古偶剧《长相思》的男主角。《父辈的荣耀》播出几乎无缝接档《长相思》，这确实能吸引一些粉丝的兴趣。但年代剧，归根结底的观众盘是落在剧中的其他几位老朋友身上。导演康洪雷和编剧赵冬苓自不必说，两人各自的《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红高粱》《警察荣誉》等代表作均获得过观众的广泛认可；主演郭涛和刘琳在另一经典国产剧《父母爱情》中扮演兄妹深入人心。不过，也有人提出，郭涛、刘琳是毫无疑问的好演员，却并不是拉流量的宝藏演员，仅凭两人以及剧中没太大知名度的群戏演员，显然与《人世间》的全明星阵容存在落差，这也是《父辈的荣耀》在热度上、特别是网络平台的热度上逊色不少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