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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在浙江新昌拍完电影《可爱的家》,何赛飞马不停蹄地赶回上海,参加“演艺大世界”首部方言贺岁剧《魔都俏佳人》的排练。
她专门买了带橡皮头的铅笔,剧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该剧将于2月4日至8日、2月13日至17日在上音歌剧院首演10场。这是何赛飞拿下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后首次演出舞台剧。
“春节不放假。8日演完《魔都俏佳人》,13日再演,中间肯定要改改剧本,打磨提高。9日除夕夜,我还要为电视剧《承欢记》补配音。”
“兔年是幸福的一年。龙年我会继续耕耘影视剧、舞台剧。我是闲不下来的人。”
何赛飞
一级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会员、中国戏曲表演学会理事。曾荣获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第19届中国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第8届中国金唱片奖。
记者 诸葛漪
喜剧非常难比悲剧还难
在何念执导、赵化南编剧的《魔都俏佳人》中,何赛飞饰演甘蔗阿嫂,和“侄女”黄龄盯上“药材行老板”毛猛达的家当,引发一系列故事。
春节工作,何赛飞习以为常:“我当越剧演员时,没有春节放假之说,大年三十也在剧场演出。”
周末周刊:什么样的机缘让您决定参演《魔都俏佳人》?
何赛飞:我们这个团队一直在说,有什么合适的戏,大家聚在一起演一演,能出艺术效果。《魔都俏佳人》班底都是我相当熟悉的人,甘蔗阿嫂这个角色又蛮有意思。我在影视剧里演过形形色色的上海女性,但是演骗子集团老大还是第一回。
周末周刊:甘蔗阿嫂和观众熟悉的何赛飞形象不太一样,您为《魔都俏佳人》做了哪些准备?
何赛飞:这次舞台剧排练与演出时间蛮紧凑的,我很早就在研究台词和剧本了。以前的杂志、图片和文字描写,给予甘蔗阿嫂这类女性角色一定的想象空间。我与服装老师沟通,确定了她的黑白造型,有种神秘、高深莫测的气质。
排练时,我给甘蔗阿嫂配了一根黑色手杖,强化她的气场。她玩世不恭,在一群男人中做老大,有摆平一切的能力,让我想起一些工作中遇到的女导演。我从她们的待人接物中获得不少创作灵感。
周末周刊:《魔都俏佳人》群星云集,除了您,还有郝平、茅善玉、赵志刚、毛猛达、何易等演员,您与谁的对手戏最多?
何赛飞:所有角色都在“大混战”,彼此都有交集,这是我一开始没想到的。我们的剧本不断在修改、调整,越来越有动作性,舞台调度一天比一天复杂。台词特别密,哪个演员都不能掉线,说话像打球一样,必须把其他人的话“接”起来,否则剧情会断掉。
《魔都俏佳人》整出戏像进行曲,一直向前推进,与那种纯谈情绪、抒发情怀、大段独白的戏不太一样,它线索多、节奏快,靠环环相扣的情节推动。
周末周刊:您曾在央视戏曲频道年末封箱戏唱沪剧《燕燕做媒》,《魔都俏佳人》作为“演艺大世界”首部方言贺岁剧,融合上海、浙江、陕西等不同地方的方言,您怎么看?
何赛飞:方言是我们小时候就会说的语言,是生活的语言,让演员的表演更自然。《魔都俏佳人》排练阶段,我们基本以普通话和上海话台词为主。我用宁波话、上海话和带有越剧腔调的语言都尝试过一遍台词。
我对上海方言有深刻记忆。我的越剧老师们都是上海人。20世纪80年代,我们经常从杭州来上海跟随老师们学戏。学完戏,老师留我们吃饭。我还会买上海的奶油小蛋糕。这次排练,我尝试像袁雪芬老师那样讲话,不是纯正的上海话,也不是舞台上的越剧念白,老师们有自己的腔调。
那时候我还特喜欢看王双庆老师等表演的滑稽戏。唱戏,需要每个音符都准确无误,滑稽戏不一样,演员根据观众反应随机应变,有临场发挥。我从滑稽戏演员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比如节奏。喜剧非常难,比悲剧还难,需要语言、形体的精准节奏。表演节奏稍快或者慢一点,观众就不笑。
大起大落只在戏中
2023年,何赛飞凭借电影《追月》获得金鸡奖最佳女主角。该片改编自浙江省作协主席艾伟的小说《过往》,讲述一位“另类母亲”、越剧名伶戚老师台上光鲜亮丽、台下千疮百孔的反差人生。
何赛飞却说,她的人生和戚老师完全不一样。
周末周刊:金鸡奖颁奖仪式上,您穿了一身自己做的中式礼服,和观众熟悉的女明星晚礼服都不一样,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何赛飞:我定做唐诗交响吟诵音乐会《长·安》服装时,看到服装师有一件小马甲,是戏曲云肩常用的蓝色。我想,可以穿着它参加演出或者晚会,就和服装师商量马甲如何搭配。我们改了袖子,又配了腰带、穗子和玉佩,都用了戏曲元素。马甲上绣着闪闪的粉色花,我配了粉红的裙子。
《追月》讲戏曲演员的故事,我觉得穿有戏曲元素的中式礼服去颁奖礼,感觉挺“对”。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奖。
周末周刊:我看了《追月》原著小说和电影预告片,这部电影像为您量身定做的。兼具戏曲功底又有影视经验的女演员屈指可数。
何赛飞:2021年《追月》导演乔梁找到我时,我正在演话剧《雷雨》中的鲁侍萍,就说去不了。《追月》剧组一直等,锲而不舍。因为电影要赶拍外景,南方绿色植物变黄了,就得拖到第二年,所以我在《雷雨》巡演间隙去拍了两天,先把外景镜头抢掉。等《雷雨》巡演结束,我们才开始拍内景。中间经历了蛮长时间,导演和剧组始终没有放弃,我很感动:那就好好干吧。
周末周刊:演绎戚老师这个角色,对您来说难度在哪里?
何赛飞:准确说,不是难度,而是我不太喜欢她。她的情感特别大起大落,活得张扬、极致,动不动就打人、骂人;为了演戏,家庭和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顾。我自己的生活相对平实、传统,我想让周围人都舒心,尽可能照顾所有人的情绪。
当然,作为艺术作品,戚老师这样的人物更有戏剧张力,角色命运坎坷,故事才好看。我体验戚老师的内心,全身心去表达,演起来既过瘾又很难受,甚至影响自己当时的心态和生活。
周末周刊:难怪您在金鸡奖颁奖礼上说,演员有时候伤身体,有时候伤心,这是一个损耗自己的职业。
何赛飞:演员要靠自己的身体工作,里里外外的灵魂都要借给角色。前段时间,我在拍电影,有个朋友带着女儿来探班,那个孩子也是学表演的。我脱口而出:“不要当演员。”
我不知道别的演员有没有这种感觉,我自己觉得,当演员挺累的。不过我也不会别的工作,只会做演员。表演的确有魔力,每天都不一样。就算重拍,重新处理人物也是不同的。
更何况,戏剧有特殊的功能。大家在生活中解决不了的问题,能在戏剧中找到共鸣和启示。看戏时,观众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代入角色。戏剧让不开心的人开始欢笑,让不懂得爱的人学会爱,艺术能倡导、引导、启示观众。所以我常说,不要一天到晚排钩心斗角的戏,生活中也有温暖、充满人情味的故事,要把它挖掘出来。
周末周刊:现在回想《追月》,您最难忘的是哪场戏?
何赛飞:影片一开始,戚老师与多年不见的儿子重逢那场戏。她很纠结、很心烦,不知道儿子会怎么样。见到之后,母子之间爆发了激烈争吵。争吵之后,戚老师回头检视自己的前半生。她来找孩子,她意识到亲情的重要,但一切为时已晚,由此倒叙引出戚老师的故事。
我自己觉得,个人价值是挺重要的,不过,通过工作体现个人价值的同时,家人也非常重要,很多成功人士未必能处理好家庭关系。关于这一点,《追月》没有说教,而是让观众自个儿想。
周末周刊:从《大红灯笼高高挂》到《大宅门》,再到最近的《追月》,您在影视剧中的角色都挺叛逆的,不是逆来顺受的传统女性。
何赛飞:那些角色跟我本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可能因为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有性格突破,所以我比较能掌握塑造这类角色的规律。这样的女人张扬、激烈,能构成戏剧冲突,有时候不是主角,却是全剧矛盾的症结,是焦点人物,演起来酣畅淋漓。像我本人四平八稳的性格,放到戏里,不太容易有故事,观众不爱看。
周末周刊:您的金鸡奖奖杯,现在放在哪儿?
何赛飞:我演《敌后武工队》时,拿过百花奖最佳女配角奖。奖杯一开始放在家里显眼的地方,进门就能看到,后来我觉得没意思,就把它和其他一些奖励都放在书房。这次金鸡奖奖杯拿回家,几个朋友还拿着它拍照,大家都很开心。我儿子有时候也喜欢看,所以奖杯现在放在家里的钢琴上。可能过一段时间,我再把它归入书房。
“一帆风顺”背后的付出
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在影视圈,何赛飞的事业运在外人看来都一帆风顺:
1982年,考入浙江岱山越剧团,次年调入浙江小百花越剧团。1984年,因主演越剧电影《五女拜寿》成为冉冉上升的新星。1986年,参演谢铁骊导演的电影《红楼梦》,扮演妙玉。1991年,张艺谋执导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让何赛飞走入大众视野。
周末周刊:您走上越剧舞台的契机是什么?
何赛飞:我喜欢文艺,父亲一直培养我的艺术爱好,比如学乐器、学谱、学歌,从小到大,我都是班上的文体委员。不过,我考越剧团,说实话是为了找工作。我的事业心是后来慢慢被教育、被引导出来的。一开始,我只知道努力学习,老师教我做的戏,我一定要做好,把高音唱上去,把戏唱得打动所有观众。老师们说,越剧可以成为事业,你做的事有继承弘扬传统的功能。
周末周刊:有些演员跑了很久龙套,一步步熬到舞台中央。您的舞台生涯很顺利,一进小百花越剧团就做主角,在《五女拜寿》里扮演翠云,获得戏迷的喜爱。
何赛飞:我赶上了好时代。20世纪80年代初,我们的老师四五十岁了,刚刚从厂里回到戏曲院团,演员青黄不接,老师们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给我们,希望我们接班。另外也有个人原因,比如天赋、性格。我愿意吃苦,这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周末周刊:40年前戏曲院团招生可谓万里挑一,老师们要找最漂亮、最有灵气的接班人,录取比例比现在低得多。
何赛飞:的确很多人去考团,比当下的报名者要多。戏曲演员有标准,任何时代都不会变。腿必须抬得多高,40年前和现在一模一样,你要成为角儿,都要走过这条路。
我们练功不达标,老师会骂、会打。我们那时候都愿意吃苦。现在有些人能吃苦,有些条件好的或者不是真正喜欢的人,可能吃不起苦。想学真本事,必须吃苦。
周末周刊:您在越剧舞台大放异彩,转战影视圈也特别成功。您演《大红灯笼高高挂》时只有28岁,套用网络流行说法,您当时正是现在“95花”演员的年纪。
何赛飞:都是命啊。戏曲院团人才济济,轮到一个演员的戏不是那么多,我还是想多演点戏嘛,就去找电影了。
我的第一部电影是戏曲片《五女拜寿》,当时有很多人找我拍片。《五女拜寿》之后,我拍了电影《红楼梦》,这部戏断断续续拍了三年,然后就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我小时候就喜欢看电影,看了露天电影,回家模仿角色,自言自语,哭啊笑啊,自娱自乐。
周末周刊:您是怎么拿到《大红灯笼高高挂》三姨太梅珊这个角色的?试镜过程复杂吗?
何赛飞:我没有经过试镜,《大红灯笼高高挂》剧组找到我,直接确定我演梅珊。唯一有变化的是,梅珊要唱戏,一开始导演说,唱越剧也可以,后来确定为唱京剧,因为《大红灯笼高高挂》故事发生在北方,唱越剧与全片北方气息、时代气息不符合。感谢张艺谋导演的顶真,我学了半年京剧,在影片里展示出来的只是其中几段。
周末周刊:您在安徽拍《承欢记》时唱过《贵妃醉酒》,在电视节目里唱过豫剧、曲剧、黄梅戏,一直在接触越剧之外的戏曲。
何赛飞:有时候我也是硬上。制作人觉得我是越剧演员出身,又唱过京剧,也可以试一试其他戏曲剧种。大多数影视演员没有戏曲科班经历,我可能就成了排在前面的人选。我也不太会拒绝,收到戏曲演出邀约,不管血压高不高、人累不累,我都愿意试一试。感谢大家给我这样的机会。排练辛苦,但我的确成了多面手,学会了好几个剧种,现在扳扳手指头算算,好多戏唱得挺好玩。
周末周刊:您推出过《何赛飞昆曲名段精选》专辑,收录《玉簪记·粉墙花影自重重》等21首昆曲唱段,不止于玩票,还进入了专业行列。
何赛飞:昆曲是我特别下功夫的剧种。我进入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时,就接触到昆剧,当时小百花演员的身段训练都由昆曲老师指导。在这十几年里,我也一直学习昆曲,研究张继青和张静娴两位老师的唱片,受益匪浅。
周末周刊:昆曲对您的吸引力是什么?
何赛飞:青少年时,我专心学越剧,没有太多在意昆曲。十五六年前,我发现自己听昆曲停不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放着昆曲,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回家了又开始听,昆曲的词和曲令人回味悠长。
这是一个“熏”的过程。中国传统文化是优雅的虚实结合、诗画交叠。学艺术,要学到一些韵味,特别是戏曲,就需要“熏”,不知不觉浸淫其中,无法自拔。
大胆尝试不要害怕
61岁的何赛飞一直忙碌。不演戏时,她练书法,学古琴,近年来参与古诗吟诵,研究古音古韵,不亦乐乎。
她说:“《追月》中戚老师风风火火、叽叽喳喳,做事不惜一切代价,而我是特别传统的女性。”事实上,何赛飞不断追寻自我、取悦自我,正是许多当代女性梦寐以求的那个“我”。
周末周刊:《魔都俏佳人》将在上音歌剧院首演。您上一次在上音歌剧院登台,是在去年秋天的唐诗交响吟诵音乐会《长·安》上演绎李商隐的《无题》。《无题》很短,但您的表演异常丰富。
何赛飞:这是我的原创,效果相当好。我学戏曲,有影视剧经验,还学习了一些古音古调。比如入声字,从戏曲角度来说,有很多讲究,要巧妙地体现情绪,代入情感张力。《无题》里一句“夜吟应觉月光寒”,“觉”和“月”两个入声字放在一起,怎么处理?像我练书法一样,要把字的气息写出来,有起承转合的内在联系。
周末周刊:您吟诵《无题》让我第一次发现,戏曲技巧在演戏之外还能有那么多发挥。
何赛飞:除了咬字我做过功课,整首诗我还设计了形象。《无题》第一段是男性视角,我以戏曲老生的感觉登台,第二段转化为女性。吟诵时的交响乐是为合唱而创作的,不是根据吟诵节奏配乐的。我得按照音乐把诗歌“嵌”入乐符,在台上站8分钟。《无题》一共没几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所以想了很多“招”,披风、水袖等形体动作都是精心排演过的。
每次遇到表演新课题,我都有兴趣探索。这一次我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作为“业余”选手参加诗歌吟诵,我是来学习的,这样心理压力小一点。第一天登台,我有点担心效果,后来发现观众反响很好。所以说,就要大胆去尝试,不要怕,不要退缩。
周末周刊:很多人到了您的年纪,没有您这样兴致勃勃学习新事物的冲劲。
何赛飞:我还学了三年古琴。
学乐器这件事,我想了十几年。在洞箫和古琴之间,我挣扎了一段时间。我喜欢洞箫,吹起来有意境,但是吹洞箫需要绵长的气息,年纪越大,气息越不行。而且,吹洞箫时,嘴巴被堵住,不像抚琴,还能哼两句。
我喜欢边弹古琴边哼唱,很开心。古琴的短板在于琴实在太大了,背来背去不方便,需要精心呵护。不像洞箫,一抓就能上路。演员的工作流动性大,要学新东西,太难了,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周末周刊:2021年,您在上海大剧院演《雷雨》时说过,这几年生活没有太空,也没有特别忙。2024年,您给自己排了什么样的工作节奏?
何赛飞:我这个人闲不下来,我不去工作,在家也是天天忙,不是做家务,就是学东西。如果静下来,坐在那里喝杯水,就觉得,哎呀,好浪费生命。我珍惜时间,不工作我也会学一点东西,天生就是这么一个命,闲不住。我每年过春节都特别忙,因为演出多,公益性活动也多。
影视剧我肯定继续拍,戏也要继续演。喜欢你的观众对你会有期待,这种期待也是对你的鼓励。观众说的话、写的祝福,我都能看到。有时候我想偷懒,看到观众催促“何老师,你快工作”,他们的一句话也会“刺激”到我,那我就去工作吧。
周末周刊:获得金鸡奖最佳女演员奖,您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变化大吗?
何赛飞:我知道你想问:金鸡奖之后我的片约是不是多了一些?获奖会加深大众记忆。可能这个导演本来没想到我,因为看到金鸡奖了,某个角色第一时间让我来试一试,这是有可能的。有好的创作机会,我还是不愿意放弃。我选剧本的标准一直没有变,就是戏好看、剧组班底好。我觉得,也不要太忙吧,还是保持前几年不要很忙、不要很闲的步调。
周末周刊:兔年即将结束,龙年在望,新的一年,您给自己定目标了吗?
何赛飞:去年是我的本命年。有很多人说,本命年坎坷多,我觉得,我还是蛮好的,拿了金鸡奖还不算顺利吗?这么美好的一年,对不对?新的龙年,我争取多拍几部戏,电影、电视剧都会有,我还计划演新的话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