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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鱼
综艺节目《喜人奇妙夜》的高热度,恐怕首先要感谢《小品的世界》的火爆出圈。在这个作品的后半段,连续出现了三次对经典小品的戏仿,其言下之意是明显的:年轻的“喜人”们完全可以突破传统“套路”的束缚,开辟属于自己的创作之路,让广大观众好好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聪明的和太过聪明的“喜人”
聪明的“喜人”们确实一眼就看穿了晚会小品的创作困境:在复杂观众构成等苛刻条件下,想要一举达成双重目标(既要维护社会共同体的凝聚力,又要有效对焦公众的集体情绪),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解构的手法,力图消解那些“宏大叙事”,将小品重新还原为具有带入性的集体狂欢。
太过聪明的“喜人”们也看穿了晚会小品创作困境的成因。一方面,曾经的晚会小品经常以讽喻手法介入现实问题,表达草根阶层对崇高话题的调侃;另一方面,晚会小品又不得不通过对脚本的严格筛选和重复的彩排演练,建立节目的“合法性”,实现社会秩序的再确认。也就是说,晚会小品的问题背后是媒介仪式层面上结构化与反结构化力量的博弈,也是戏剧叙事层面上宏大理想与现实逻辑的各种折衷和平衡。说到底,正是因为有了不可避免的冲突,才有了晚会小品在创作上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困局。
但如果没有了“冲突”呢?如果不再涉及那些难以处理的现实问题呢?一切创作上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喜人奇妙夜》中的节目之所以没有晚会小品的别扭感,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们主动规避了那些“麻烦”。
谁更有“老人味”?
不管是以“打工人”为题材的《熬人奇妙夜》《年终大奖》《工作的她》,还是主打青春奋斗的《两个大个》《回音山谷》等,都巧妙地躲过了深层问题的冲突情节(比如“打工人”的境遇到底是如何造成的?不同阶层间的差异真能靠友情来弥合吗?)。更不用说,《葫芦兄弟》《外星人的婚礼》《大侠别动手》《八十一难》等节目完全设定在架空的世界中,展示出一种理想化,甚至是乌托邦化的图景。
传统晚会小品渐渐失去广泛社会影响力的原因,是近年来节目中理想教化与现实逻辑之间的关系不断失衡,导致前者压倒了后者。但至少,他们曾如实地反映了社会万象。比如,将焦点对准社会落后习俗和不良风气——超生、重男轻女、包办婚姻、过分攀比、家庭暴力等;又比如,展现面对新兴事物与传统观念之间的张力,犀利地批判对时尚潮流的盲目追随,像崇洋媚外和浮夸忘本等。
相较之下,如果将那些时髦的“梗”放到一边,我们就不难发现,《喜人奇妙夜》的一众作品表达显得十分空洞、悬浮。比如,也很出圈的《八十一难》强调做人应该“善良”,《葫芦兄弟》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断片山》歌颂无惧曲折、不懈奋斗的精神……这些道理都很正确。但问题在于,它们既没有具体的所指,放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能成立,也比许多晚会小品更透出一股子浓浓的“老人味”。
是互联网生活而不是生活?
有人说,小品嘛,真要能博人一笑就可以了,有没有内容层面的表达根本不重要。这一说法很有代表性,却也是对小品这一艺术形式的严重误读。在戏剧层面,小品确实未必一定要传递意义或者价值观,但是人物形象和思维都必须与观众所体验日常生活中的现实逻辑直接对应,否则就不能令人觉得“真实可信”,也不可能产生戏剧表演的张力。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陈佩斯的小品。在《吃面条》和《拍电影》中,他饰演想出名的群众演员,在《羊肉串》中他塑造了狡黠的无证经营小贩形象,《胡椒面》表现了小市民的粗鄙性格特征,《主角与配角》则以配角“汉奸”的身份抢尽了主角“八路军”的风头。这些节目皆无“教育”观众之意,却能跻身经典行列。说到底,还是因为在陈佩斯张扬的个体表演下,有最真实的生活。
和陈佩斯出演的三教九流相比,《喜人奇妙夜》中的社会接触面已经狭窄到惊人的地步:要么是白领“打工人”,要么是学生“年轻人”,要么就是从各种动漫、影视剧中脱胎而来的角色。如果说“喜人”们也懂生活,那么他们更懂的可能是互联网生活——对于如何化用社交媒体和热搜上的“梗”,他们显然更在行。但是要论对时代、对社会的洞察力,习惯于闭门造车的“喜人”们实在无法和那些真正“有生活”的小品前辈们相提并论。
如果说被“异化”的晚会小品想借助造作的表演来重塑社会道德秩序,纠正现实中的“偏差”或许是徒劳,那么更新潮的《喜人奇妙夜》则刻意躲开了一切有可能的社会矛盾和冲突,以一种“虚空打靶”的方式惬意地游荡在“安全舒适区”内。就像《工作的她》《熬人奇妙夜》等节目假装关心“打工人”,实质上却是在消费“打工人的生活”这个热搜话题一样,《喜人奇妙夜》也只是在假装关心“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喜人”们真敢砸掉那面墙吗?
但把这一切问题归咎于年轻的“喜人”们,或许也并不公平。评委席上,一众影视圈里的明星评委极尽捧场之能事,甚至动不动就在观看节目时流下热泪;观众席上,大家总是能在关键时刻送出欢呼和掌声,眼含热泪的功力也不逊于那些大腕明星。明明都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过多年的“老江湖”了,还非要在镜头前表现出自己的赤子之心,让人心生佩服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在这样的氛围中,“喜人”们学到的显然不可能是在艺术创作上的精益求精,而是如何更加“聪明”地明哲保身啊。
《小品的世界》里,演员想要砸开家里的墙,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然而,它所戏仿的三个经典小品,已经包含了农民工、钟点工和保安等职业,讲述了农民工被拖欠工资、城市老龄化、反腐倡廉等社会问题——这些现实要素,统统是《喜人奇妙夜》所不具备的。由此看来,所谓的“砸墙”可能是对“喜人”们最生动的隐喻——他们急迫地想要向外界证明自己的创新能力,但又不敢离开最安全的自家客厅、真正走向外面的世界。
所以,一下又一下的“砸墙”终究只是象征性的姿态,各位观众,别太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