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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饶曙光 (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
刘 婧 (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教师)
中国影视剧市场一直不缺乏年代题材剧,但一直缺少优秀的、立得住、传得开的作品。近期播出的《人生若如初见》走出了年代题材创作的“舒适区”,不仅构建了近代各界人士的群像谱系,还重塑了具象化的思想传播逻辑,实现了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创新性表达。
走出概念化和堆砌感,编织近代人物群像谱系
在部分观念中,有“题材决定论”的说法;但实际上,题材只能决定电视剧的要素,不能决定电视剧的艺术性。优秀的年代题材剧必须具有艺术的感染力,其题材的重要价值才会真正产生。
《人生若如初见》的成功,也以艺术表达的成功为前提,其中最为直观的一点,就是构建了一个形象丰富且寓意深厚的人物谱系。虽然作品主创研读了庞大深厚的清末民初史学研究成果,但全剧没有刻意照搬历史文献和重现“概念化”的人物,也没有堆砌重大历史事件,更没有脸谱化处理角色,而是灵活借助了历史研究资料的支持,设定了个性化的人物性格内核、形态和语态,并找到特定时代背景下人物群体的历史共性。有了这样稳定的“内核”,角色的思维方式、行为动机、人生规划和情感选择都有了合理的方向,同时也具备了鲜明的时代烙印。
梁乡、杨凯之、李人骏三人同赴日本留学,曾在留学期间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但不同的身份和立场使他们面对问题时,做出了不同的抉择。赴日留学一事,是落魄宗室梁乡的被动接受,是青年革命志士杨凯之的梦寐以求,也是新军人士李人骏的利弊权衡。正是由于生存境遇的不同,三人投射出的具体行动也截然不同,比如在学习日语时,杨凯之和李人骏还因为语言上的差异不能灵活自用,但宗室出身、身份“不同寻常”的梁乡,提议大家用“我要”来设定语境。另外一个对话细节,也能体现彼此之间的思维差异,彼时的梁乡愤慨于宗室子弟的不作为,并表达出厌烦他人将自己和不作为宗室子弟等同起来的情绪后,向李人骏投去了期待被认可的眼神,但向来圆滑的李人骏只是敷衍了事。诸多类似的暗藏情节线,为三人关系在后续剧情的分崩离析埋下了伏笔,让观众能够“有迹可循”。
此外,剧集也将更多人物的命运编织在一起,并呈现不同的人物演进弧光。剧集用相当分量的镜头描摹属于谢菽红的成长,让观众见证她在意外流落异国他乡之后,从一个大家闺秀逐渐成长为跟随先进思想的新女性,在一次次逆境中看到属于菽红的坚韧生命力,她就像裂缝中野蛮生长的嫩芽,在任何境遇下都能挣出一片“生生不息”的天地。通过她,观众也认识了有着诗人气质的狂热理想主义者吴天白,从富家子弟蜕变为革命志士的宋晨等诸多人物,并随着情节的发展,让特殊时代下人物的复杂性、多样性、内在生命力都得到了完整的呈现。
走出“口号”和悬浮,呈现具象化的思想传播逻辑
一部年代题材剧,无疑需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将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放置到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来探讨,但又不能毫无现实价值,恰如意大利历史学家和文艺批评家贝奈戴托•克罗齐在其著述中谈到的“当代性乃是一切历史的内在特征”,即要把历史和现实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历史不应该是只写给过去的人看的,而是要写给当代和未来的人看。当下观众通过这类题材能感悟到的,是沉淀于历史岁月中的思想。
但因为思想是“形而上”的,若不落脚于具体的承载物,很容易变成口号式的宣讲,悬浮于实际之上。《人生若如初见》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是通过其设定的地点、道具和特殊行动细节,来使革命思想传播具象化。
例如,剧集在吴天白的房间里,集中体现了一个革命者的热情,甚至是极端的理想主义。在这里,他沉浸地研制着炸弹等所有能推翻腐朽统治的物体,与怀揣同样理想或思路不同的志士高谈阔论,也同样是在这样一个房间,他在行动中意外受伤瘫痪后崩溃大哭,也在孩子身上流露出了少有的温情。在物件细节上,吴天白研制的炸药无疑是全剧前半部分的一个戏剧点,剧集详尽交代了它的研发之困难,运输之辗转,以及引爆者之伟大。通过这颗炸弹,观众能切身体会到晚清志士在寻求救亡之路上的竭力尝试及艰难坎坷。当然,除了智慧和勇气,剧集也通过吴天白和杨一帆不断结交有识青年的过程,以及上海商会副会长宋葆荃与谢菽红、杨凯之之间的交集,道出了资金作为物质基础,对于推翻旧世界的重要性。
全剧更为深刻的思辨,是通过影像诉说近代中华民族救亡图存和文化演进路径,是如何从器物层次、制度层次提升到思想层次的。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在庚子之变后、辛亥革命发生之前的十年中,相较于已经被多次影视化的重大历史事件,剧集聚焦的这十年的艰难摸索历程反而是最难呈现的。《人生若如初见》没有进行全景式叙事,也没有开启“顶层”视角,刻画的角色都是历史洪流中的“中层人物”,通过多元且深刻的人物谱系交代了彼时清宗室、革命派和北洋集团等各派的纷争与探索,不仅向观众说清楚了这一段历史发生了什么,也讲透彻了发生的原因,彰显了难得的历史质感。
主流意识形态的创新表达
年代题材剧的成功,最关键之处并不在于剧情,创作的观念和态度、对历史的认知和思考以及创作者的艺术才华,最终决定着作品的高度、深度和温度。《人生若如初见》追求的正是恩格斯所说的“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的统一,不仅如上文谈到的落实了人物群像谱系与思想传播路径,还非常注重剧集的外在表现和体验。
首集就用独具匠心的视听构思,展现了封建王朝的腐朽与摇摇欲坠。开场就是抓人眼球的黄龙旗在风中飞扬,看似飘逸,但随着镜头的推动可以发现,黄龙旗呈现的是灰绿色调,还有明显的污渍,整个镜头都透露着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灰暗,与此同时,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乌鸦声,视听场域的交织给人带来一种大厦将倾、末世即临的感觉。而观众也能通过字幕得知,剧集此时正值八国联军侵华之时,一大批青年开始探索救国之路。作为开场镜头来讲,这一段内容气氛到位、传达清晰,处理得干脆利落又不乏视觉美感。
另一方面,创作者又很擅长用光影去展现紫禁城的威严与封建制度的森严,并以此更深刻地描画这个已经走向末路的旧王朝内里的溃烂。在梁乡拜见慈禧的一场戏中,色调整体是偏暗的,唯有画面右侧的窗户透出些许光线,慈禧的卧榻位于画面正中央,其人却未曾露面,只是在帐中居高临下地与跪在地上的梁乡一问一答,旁边则立着战战兢兢回话的载沣。这一段的设计传达出腐朽的清王朝虽已接近崩塌,但仍然如幽灵般束缚着固守之人,唯有彻底的革命才能打破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寓意,从而让观众对于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以艺术真实反映历史面貌,以艺术性表现思想性,是剧集《人生若如初见》的逻辑起点,其所构建的丰富的人物谱系、清晰的思想传播逻辑和创新的意识形态表达,都在推动年代传奇题材的格局拓宽,使其在精神高度上有了新发展,在文化内涵上有了新追求,在艺术品质、尤其是美学品质上有了新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