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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院线热映的《阳光俱乐部》仍然是一部很“魏书钧”的电影,充满反讽、自嘲、抗拒与解构。如果说曾经的第五代导演始终怀揣家国情怀与理想主义,第六代导演一直在反叛和对抗既有秩序,那么以魏书钧、毕赣、孔大山等为代表的新生代中国导演则更偏向于强烈的自我表达。极端个人化的书写方式,不仅使他们难以被归类,也让他们的作品带有迷茫与彷徨的气息。



对于现代人生活的洞察
魏书钧对“元电影”的情有独钟在《阳光俱乐部》中依然表现得淋漓尽致。何为“元电影”?它是指关于电影的电影,在文本中直接引用、借鉴、指涉另外的电影文本。听上去很“玄乎”,其实并不复杂。简单地说,它就是用电影对电影艺术乃至生活自身进行再审视、再认识。
在他的前作《永安镇故事集》里,一群人想在小镇中拍一部具有乡愁、怀旧意味的电影,却在拍摄过程中流露出矫揉造作的气息,以此指向现代生活的虚伪;而他的《河边的错误》像极了侦探小说的探案模式,却根本没有侦探小说该有的动机、证据、真相,而是指向理性精神的坍塌。
在《阳光俱乐部》中,主角吴优像孩子般无忧无虑,加入了由蔡博士组织的“阳光俱乐部”,成为“高级合伙人”。戴墨镜的蔡博士站在高处宣讲,作为虔诚信徒之一的吴优将他说的每句话都录音保存、反复记诵,当作人生的信条。然而,母亲患病后,蔡博士的理念既没能给吴优带来安慰,也没能让奇迹发生。母亲去世后,吴优仍然在卧室里大声诵读着蔡博士的那些教导,但此时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家——这无疑是对一些毒鸡汤的反讽。
片中,身为医院大夫的哥哥吴迪,总是教育存在智力障碍的弟弟吴优不要做“奇怪的事”。然而,本该最相信科学的他,在面对母亲身患绝症时,却因为听了同事随口讲述的患者故事,就将治愈疾病的希望寄托在买来的公鸡能不能打鸣上。这个荒诞不经的情节,再次体现出导演对于现代人生活焦虑的洞察——当看似强大的科学不能帮助现代人“掌控”生活和命运时,他们会怎么办?
贯穿电影首尾的音乐,是美国歌手鲍比·麦克菲林在1988年创作的《Don't Worry,Be Happy》。魔性的歌词、欢快的音调,象征着现代人对社会进步的乐观态度,但严格遵循科学精神、理性规则,我们就一定能领悟到生活的真谛,并越来越接近生命的真相吗?
新生代导演迷失在呢喃里
然而,当魏书钧抛出这个深刻的问题后,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它。事实上,在《河边的错误》里,主角马哲到底有没有杀死疯子,到底有没有破案,甚至一年后他与妻子、孩子的温馨生活画面到底是不是真的,观众并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与其说这是导演故意留下的悬念,不如说导演自己也迷失在了主角的“疯狂”里。或许在他看来,人们本来就很难找到生活的意义。
这当然不是魏书钧一个人所面临的困境。在毕赣的《路边野餐》中,男主人公陈升在多数时间里都更像一个梦游者、诗人,常常用慵懒的嗓音吟诵出诗句。片中有一段长达42分钟的长镜头,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段疑似出现在同一时空,或者不同的人又交叉叠加在同一人身上,似乎象征着意义含混不清的生活状态。
孔大山在其执导的《宇宙探索俱乐部》中,同样以一本正经的面目“装傻充愣”,以积极的姿态避世,以迷信的方式追寻科学,在幻想与现实、荒诞与庄严之间反复切换。影片结尾,导演通过人物之口问出了自己一直求索的问题:人存在于宇宙的意义是什么?
《阳光俱乐部》里,吴优的母亲在生命步入倒计时后,开始产生一种在沙漠行走的幻觉。而蔡博士向吴优等信徒承诺的“大项目”,就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种树。显然,沙漠是一种意象,不仅象征着母亲在接近死亡时的感受,也承载着导演自身的迷茫——空旷无垠的沙漠是在告诉观众:现代人想要改变外部世界、对抗自身命运,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或许是许多新生代导演普遍存在的问题:当影像指向了虚无和彷徨,就会缺少最坚实的情感基础。如果阳光俱乐部的“阳光”并不能给人带来帮助,那么我们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又应该是什么呢?
“寻找”的姿态就是希望所在
《阳光俱乐部》中最有意思,也最值得玩味的角色,或许就是由贾樟柯饰演的蔡博士。他一出场,就让观众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孤注一掷》《草木人间》《震耳欲聋》等电影对于诈骗组织的揭露和抨击,但这并不是魏书钧想要表达的内容。
蔡博士上十节课收取人民币500元,并不算多;警方上门检查之后,也证明他确实没有“发展下线”。此时此刻,观众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蔡博士并非“骗子”,他是真心诚意地希望通过自己的讲学让其信徒能保持“阳光”,尽管场面看起来颇为滑稽。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对前辈的致敬:一代又一代的导演,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生活的意义与“出路”,哪怕有可能会成为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这种姿态仍然是值得尊重的。
回过头再来看整部电影,尽管到处是反讽与消解,但也和蔡博士的事业一样,并非“无意义”。母亲沈丽萍和哥哥吴迪,在用不同的方式关爱着弟弟吴优;吴优遇到的女孩晓雪之所以愿意帮忙寻找沈丽萍30年前的恋人,是因为她被这个爱情故事打动了;而沈丽萍生命的最后阶段,也因为与昔日恋人的重逢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当晓雪问吴优:“你觉得生活真的有解药吗?”吴优点了点头,用非常坚定的语气给出肯定的回答。看起来,导演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爱,才是现代生活的解药。可是,下一秒,他又开始怀疑起这个“抽象”的答案。吴优不小心说出母亲的真实病情,让后者陷入忧愁。在茫然失措之时,他想要从晓雪那里寻求安慰,可后者正忙着和男朋友在一起,根本无暇理会吴优的失落。原来,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种情节设定其实并不奇怪,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相信“爱”,新生代导演们也很难清晰地辨析与定义出自己的情绪,从而陷入某种摇摆与踌躇之中。好在“寻找”的姿态本身就是希望所在。母亲去世后,吴优和吴迪在家里吃起了面,两人默默无语,但我们都明白,哥哥已经接过了母亲的责任。影片结尾,吴优抱着两只公鸡走在长长的路上,直到消失在镜头里——无论生活的意义何在,我们都要勇敢地往前走。(余小鱼)
